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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城再来人:以诗的悲哀征服生命的悲哀

2016-12-28 鱼的树 凹凸镜DOC



庄周梦蝶,无有虚实。诗人在红尘中梦想脱俗,于露电里捕捉永恒。 

 

纪录片《化城再来人》借用佛经典故,以周梦蝶的一天隐喻其一生中的风景,从日常中穿插映射其思维、修行、写作,试图重现昔年武昌街气氛、书摊的孤独国,追索病痛带来的改变与启发、几次生命里的流徙与意义,最后具现为那不负如来不负卿的悟与情。


化城再来人


第一帧镜头,是黎明初始前的黑暗中缓缓打开的庙门。帖有金箔的佛像静定清明。晨钟,山径,流水,新芽,僧人礼拜,梵文《心经》的诵读声自天壤间徐徐晕染开来。淡远却又响亮。


清早5点30分。他起床,穿好素蓝长袍。身形瘦削,正如《安东尼的灵魂》里对伽米尼的描写:清瘦如长矛。


鞋带系得慢,无论拉扯还是打结都专注用力,透出文雅之气。房间窄小朴素,陈旧的木制书架上摆满书籍,有一张朝窗的书桌。




冷粥,破砚,晴窗。他说,这是我的选择。独自一人在台北的武昌街摆旧书摊20年,朋友觉得他生活窘迫,可他说,我自己一点感觉也没有。早餐一碗甜豆浆,一个馒头,有时加一个蛋,对他而言已经很丰盛。他对物质保持清淡的持有之心,也因此能在最寻常之物中看到深情美好。


未被剪辑进正片的片段里,一杯茉莉花茶,他细细呷饮,放下杯子,连连赞叹好喝,说这是我到台湾来第三次喝茉莉花茶,但很快转言,说今天即便喝的是纯粹的白开水,也很好喝。物质的珍贵取决于人的心性。心性单纯洁净的人,总能对万物生出亲近。亲近决定滋味。


他写诗,写得极慢,极用力。余光中说他写诗如炼石补天。一首《好雪,片片不落别处》,写了四十年,只因当时“搬不动”。和朋友讲自己写的《第一班车》,越讲越激动,忍不住吐了,漱漱口,又苦撑着把最后一段讲完。




很少赠诗。好友陈庭诗75岁生日时,他每天揣上纸笔到饭店久坐,最后终于写成七十五行诗作为寿礼。他说:“不写就不写,要写就呕心沥血。”他在年届不惑时自费出版了第一本诗集《孤独国》,扉页即引用印度女诗人奈都夫人《林中》的诗句“以诗的悲哀征服生命的悲哀”。以诗为钵,形销骨立,苦修是他所言“剑上取暖,鼎中避热”,凭空造境不过是为自己的悲苦生命找到一尾渡海苇叶。


他说自己是被一阵风吹进军营的。28岁从军离家,至此与家人一江隔天涯。变动不居的时代里,个体的命运如微尘弱草,悲情而无奈。75岁高龄时,他瞒着所有朋友一个人偷偷回到河南老家,面对的却是流萤孤坟。他大清早独自一人在母亲的坟前站了很久,很久。


采访时,他说:“我不知道自己和母亲结的是什么缘。好不容易把我养大了,她走了。”年已九旬的他击掌叹息,几欲掉下泪来。一生颠沛,少年丧父,中年丧母丧妻,晚年丧子,命运给予他最沉重残酷的重负。不是没有过凄惶的。他说,看电影《绿光》,看到太阳一点点落下去,感到恐怖。人生充满结缚,他一生都在流徙和书写中寻找解缚的可能。




40岁以后接触佛法,听经成为生活中最重要的事。印顺,法振,道源,再到南怀谨,佛经让他镇定,知道“任何一个事情的发生都有因果”。热烈渴求悟道以寻解脱,孤苦趺坐,下定决心断不因任何旁人因缘不去听经。近乎坚执,却被一个女孩的泪水瞬间击垮。女孩结婚,梨花带雨一句“人家一辈子只有一次,你迟一天成佛行不行”,他便含笑妥协。多年后谈起,仍忍不住痴痴地笑。


他注定出不了家,因对人间情缘有那么多美丽的不忍和不舍。好友陈进而指指脑袋:“他的情欲都在这里。”他说他对女人要求完美,而完美的女人只有观世音。南怀谨批“痴狂中打滚”。他喜欢和女孩说话,喜欢看女孩穿漂亮裙子,在给友人的信中写:“三年不见,你确是变了不少。第一,脸庞儿变圆了;腰身也较往时悄悄放大了小半圈,正如谁说的:在清纤与清腴之间。此外,我从来没有见你笑得如此妖娆如此溜,如此有亮度,有弧度,有湿度,有黏度,且善用鼻音,尤其在想笑不敢笑,要忍又忍不住的时候”。那样可爱的多情,近乎痴。




《法华经》里讲化城,佛道长远,平凡人受不得疲畏之苦,中途懈退,导师于废墟中幻化出城,供人止息。化城是梦幻泡影,却也是渡引之舟。弃世绝尘是另一种执着。悉达多在尼连禅河边苦修六年,日进一麻一麦,仍未见道,移身渡河,重返人世,接受牧女乳糜之供,止息一切妄想,方才渡了自己。


他对红尘万千的痴,正是他的金刚座。他爱喝酒吃肉看电影,每周三晚上和朋友聚会前,都会睡个午觉,吃得饱饱的。一杯咖啡要加六包糖。如沉眠火山,看上去孤绝沉默,但内心炙热流转。尽心竭力投入于每一份世间情意。同人交谈,总随身携带纸笔,写下关键字句。因为一些不愉快搬离当年徐进夫的家,写下《叩别南湖》,隔了若干年后再次念起时友人已逝,沧海桑田,他轻声叹息:“不想谈了,谈了就想落泪。”他以赤子之心待人,一旦辜负,便要如哪吒剔骨还肉,割肉还母。激烈的天真与痴情。


与人尺牍往来,遵从庄严仪式。裁纸,磨墨,挽袖,濡笔,整个人坐得端正,有风日洒然之气。曹介直说他写字如刻字,笔尖压得扁平,像刻刀。清瘦的铁线体,落笔处都是深情。


他在十四岁时就为自己取名周梦蝶。他说:“我只想做一只蝴蝶,而且只有影子。但我意志坚强,贴水逆风而飞。”讲到这里,露出澄澈满足的笑。


纪录片《化城再来人》资源

 https://pan.baidu.com/s/1geCUUbT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p001419c5jc&width=500&height=375&auto=0


周梦蝶诗选



让软香轻红嫁与春水

让蝴蝶死吻夏日最后一瓣玫瑰,

让秋菊之冷艳与清愁

酌满诗人咄咄之空杯;

让风雪归我,孤寂归我

如果我必须冥灭,或发光——

我宁愿为圣坛一蕊烛花

或遥夜盈盈一闪星泪。



从一枕黑甜的沉溺里跳出来,

湿冷劈头与我撞个满怀——


回教女郎的面纱深深掩罩着大地,

冥蒙里依稀可闻蜗牛的喘息;


夸父哭了,羲和的鞭子泥醉着

眈眈的后羿的虹弓也愀然黯了颜色;


而向日葵依旧在凝神翘望,向东方!

看有否金色的车尘自扶桑树顶闪闪涌起;


小草欠伸著,惺忪的睫毛包孕著笑意:

它在寻味刚由那儿过来的觭幻的梦境


它梦见它在葡萄酒色的紫色海里吞吐驰骤

它是一头寡独、奇谲而桀骜的神鲸……


当阳光如金蝴蝶纷纷扑上我襟袖,

若不是我湿冷褴褛的影子浇醒我


我几乎以为我就是盘古

第一次拨开浑沌的眼睛。


徘徊


一切都将成为灰烬,

而灰烬又孕育著一切——


樱桃红了,

芭蕉忧郁著。


他不容许你长远的红呢!

他不容许你长远的忧郁呢!


“上帝呀,无名的精灵呀!

那么容许我永远不红不好么?”


然而樱桃依然红着,

芭蕉依然忧郁著,

——第几次呢?


我在红与忧郁之间徘徊著。


孤独国


昨夜,我又梦见我

赤裸裸地趺坐在负雪的山峰上。


这里的气候黏在冬天与春天的接口处

(这里的雪是温柔如天鹅绒的)

这里没有嬲骚的市声

只有时间嚼著时间的反刍的微响

这里没有眼镜蛇、猫头鹰与人面兽

只有曼陀罗花、橄榄树和玉蝴蝶

这里没有文字、经纬、千手千眼佛

触处是一团浑浑莽莽沉默的吞吐的力

这里白昼幽阒窈窕如夜

夜比白昼更绮丽、丰实、光灿


而这里的寒冷如酒,封藏著诗和美

甚至虚空也懂手谈,

邀来满天忘言的繁星……


过去伫足不去,未来不来

我是“现在”的臣仆,也是帝皇。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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